13/07/2015 星島日報港聞版A1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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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稿:紋身
紋身是一門不停被搬龍門的工藝,由部落戰士勇猛的勳章,墮落成罪犯恥辱的烙印,同時是引領客死異鄉的水手回家的指南針,但亦沾有左青龍右白虎的江湖味。眼見紋身被歧視,有前港青羽毛球員,大學攻讀心理學的女紋身師刺在人皮的筆鋒挪向原稿紙上,寫出一個個為忘記情傷、為正視身體缺憾、為追夢的紋身故事,冀大眾以平常心看待紋身,「正如我不歧視沒有絞身的人!」
《墨子》是高子媚寫的第一本書,亦是她紋身店的店名,店內裝修與別不同,客人進門要脫鞋子,天花板掛了數盞吊燈,門旁影碟架放的都是文藝片,偶然會辦放映會,大伙兒或坐在沙發,或躺在地毯上欣賞投影機照在牆上的光影,「很多人都問我們是不是住在這裡」,她說社會仍然有人視紋身是不正經,所以她從裝修下功夫,消除客人對紋身的恐懼。
來找高子媚紋身的大部份是老師、公務員、大律師和白領,她在新書收錄了這些人的故事。睛睛的右肩和右臂長了一大片淡褐色的胎記,令她十分自卑,夏天亦穿長袖衫遮蓋,甚至不敢交男朋友。為消滅胎記她用盡辦法,但仍是失敗,直到一天她決心面對自己,把胎記變成一幅畫布,紋了一頭鹿,鹿角長出樹枝,枝上有鳥兒在飛翔,現在她不會再把胎記遮蓋,希望鼓勵其他有胎記的人克服心理陰影。
在樂園賣曲奇的少女H與男友同居四年,一直戀愛大過天,但男友到澳洲工作假期旅遊後另結新歡,遭拋棄的她試過輕生,被情傷折磨三年,直到遇到另一個他才釋懷。她找高子媚在雙腳上紋了數朵隨風飄散的蒲公英,其花語是「停不了的愛」,祝福舊愛,亦提醒自己重新出發。
每個紋身都有故事,高子媚有三十多個紋身,第一個紋身是她左手腕上的一顆五角星。高子媚六歲打羽毛球,當過港青羽毛球員,曾經她的夢想就在球場上,想當一個全職港隊運動員,但家人認為學業為重,要她掛拍專心讀書,加上失戀和家庭問題,混混噩噩的過了一年多,「當時我不知道人生為了甚麼,整個人很飄浮。」直到她在泰國旅行到過一家紋身店,見識到紋身不只是龍虎鳳,可以在背脊紋一幅全彩色龍珠漫畫,亦可以將名畫《最後的晚餐》紋在手臂上,她便紋了這顆星,「很想有一樣東西是永遠和我一起。」
但母親知道後大發雷霆,捉了她去洗紋身,過程很痛,但她沒有哭,「肉體的痛比不上心裡的痛,我走出一大步要重新整頓人身,但都不給我去建立。」由於開始獨立,高子媚不顧家人反對,繼續研究紋身,「那點火簡直比打羽毛球有過之而無不及,很多人一輩子都找不到自己喜歡的事,我失去過一次,上天給我遇上第二春,當然不能放過。」
這份幹勁支撐她拜師學習紋身,在中大攻讀心理學,兼職教球賺外快,同時參加校隊出戰各種比賽,她曾經在師父的店內由下午三點忙到翌日早上十時,小睡一會便去上課,學業、體育和興趣三軌並行,令她熬壞了身體,長期握紋身筆令她右手手指不能張開,最後要做物理治療,「如果我不是運動員,我當不了紋身師,兩者都是講求堅持、克服和基本功,我經常和自己說,只要球尚有一毫米未碰到地,我還是有機會羸。」誠如她的座右銘:「智不強者智不達。」
很多客人形容高子媚是最能畫出你心中所想的紋身師,這與她肯花時間和客人做心理諮詢,了解他們真正的想法有關,「雖然那是我其中一個作品,但始終是跟別人一輩子,我不想別人後悔。」她稱,能表達客人心中所想固然是好,但亦限制了創作空間,她認為社會雖然開始接受紋身,但仍未被人視為一種藝術,「即使來紋身的人都是有目的,很少人是因為欣賞一個圖案而決定紋身。」她希望將來可任意發揮,最近她便想紋一碗叉燒飯,可惜仍未找到願意獻身。
記者 楊耀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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配稿:紋身父女情
高子媚筆下紋過無數人,但最深刻的客人是她父親。由最初反對女兒紋身和拜師學藝,覺得紋身的人並無好人,到慢慢了解女兒工作,甚至受女兒鼓勵,人到中年跑到非洲當無國界醫生,最後獻出左臂紋上象徵追夢的紋身,高先生並無因為紋身而和女兒變得生疏,父女情更日益深厚。
高子媚生於醫學家庭,父親是私家醫生,母親是護士。當年兩老知道她紋身的時候,高媽媽頓覺晴天霹靂,命令女兒要流掉紋身;高爸爸則比較開通,他第一時間擔心女兒紋的是某個人人名,影響一輩子,當知道她紋的是一顆星和幾個小羽毛球便鬆了一口氣,但心裡仍視紋身為不正經的事。
眼見雙親反對,高子媚瞞他們繼續拜師學藝,直至快畢業時才和盤托出打算把紋身當作終身職業。高爸爸為人雖然開通,但亦不能接受女兒做紋身師,「那些人都這麼晚了還不回家而去紋身,都不是甚麼好人吧!」父親的狠話雖然令高子媚一時語塞,無從辯駁,但未有令她放棄夢想。
後來,高爸爸嘗試了解女兒的工作,到訪女兒師傅的紋身店了解環境,開始慢慢接受女兒走上紋身師這條路。可能受到女兒追夢的鼓勵,高爸爸人到中年毅然放棄事業,隻身跑到非洲當無國界醫生,完成少年時期的夢想。父親回港後,高子媚拿了父親在非洲做手術時的照片,找師父紋在左肩上,回家後給父親後,得到的第一句回應是:「媽媽知不知道?她知道一定嚇倒。」幸好,隨後補充多句:「就算是紋我,以後都不要紋那麼多了。」高子媚知道,父親看見了紋身是感到開心的,兩父女因為紋身的隔膜正式消除。
高爸爸往後的日子一直嚷要紋身,曾打算紋無國界醫生的圖案在身上,以防在戰亂地區被「殺錯良民」,但都被女兒反對。直到女兒寫書,高爸爸才選定了圖案紋在左臂,是一個武士騎馬走到懸崖上,前方是明媚的陽光,象徵追夢。
記者 楊耀登